九尾贝贝

【旼狼】《望南飞》


身后的马蹄声和厮杀声越来越近,身后望不尽的火把仿佛一片火燎云染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黄旼炫修炼失去血色的脸。身下已经受伤的战马越跑越慢,每颠簸一下琵琶骨被身后敌军射出的箭穿透的伤口都在止不住的流血。

突然的战马一个受惊,两条前腿高高抬起,使得黄旼炫整个人向后仰去,本就已经冻僵的剩下那只抓着缰绳的手一下使不上劲,整个人摔了下去。

被摔在地上浑身撕裂的疼痛迅速蔓延开,还没等黄旼炫起身,方才受惊的战马高高抬起的前蹄对着他的胸口就要落下…


黄旼炫骤然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意识第一感觉是周遭冰冷的空气顺着鼻腔争先恐后地进去五脏六腑。肩膀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冻得凝固的血迹一块一块触目惊心。只有剧烈的疼痛还在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低温加上浑身的伤口,似乎是发烧了。黄旼炫揉了揉混沌的脑子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正躺在一个山洞里,周遭除了一些碎树枝和几件旧衣服,就是一屋子的石头,连个取暖的火堆都没有。

没冻死真是奇迹。黄旼炫龇牙咧嘴地安慰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刚刚的梦境不全是梦境,除了最后被马蹄子踩死是他梦中虚幻出来的,其余都是在几个时辰之前真实发生的事件。

大周和北齐的这一场战争僵持了许久,黄旼炫作为将军之子随父出征时的激情澎湃被这场漫长的持久战磨得耐心全无。北齐人不同于出生于南方的大周人,本就是从小熟悉了这种天寒地冻的环境,眼看着大雪将至,形势对我方越来越不利,黄大将军愁得天天和几个副将待在帐篷里商量对策。

黄旼炫也急,所以他才会在听到北齐内部粮草不足外强中干的时候没来得及请示父帅就选择带着一队人马先去突击。他得为这个僵局撕一道口子,否则再这么拖下去黄家军的士兵还没战死就先冻死。

然而战场上任何一个错误都是要用命换的。

根本没有人心散漫一片受伤之景,迎接他的是五千个训练有素的敌军想要活抓了这个将军之子来做威胁。

他被骗了。

小队的人马拼死把他护了出来。到最后剩下的几个人把他藏在了树丛里,有个少年拿去了他的披风,换上了他的战马,“少将军你先躲在这里,我去把他们引开。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回来找您。”

还能回来吗?

他记得这个少年叫阿望,昨天早上训练时还因为动作不用力被李副将训得红了眼眶。如今却要披上他的披风代替他走向死亡。

不等他反抗,阿望就骑着他的战马绝尘而去,那片几乎要烧上天的火光也逐渐消失直至周遭又变回了一片黑暗。

黄旼炫踉踉跄跄地在雪地里走,今夜的夜晚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残血观望着刚刚在人间发生的修罗场。他辨别不了方向,温热的血液不断地在肩膀手上的地方流出,以剑当拐杖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滚下了一个土坡。雪从四面八方涌进鼻口,头脑感觉越来越重,身上的盔甲仿佛千斤中,四肢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一下,一闭眼,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睁眼就是自己躺在眼前这个山洞,估摸着是被哪个猎人或者逃难到半路的难民捡了回来。

检查了一下身上,什么都没丢,唯独少了当时握在手里的剑。也许是摔下来的时候掉了。

黄旼炫挣扎着站了起来,捡了根树枝支撑住了摇摇晃晃的身体。他还在纠结直接走会不会不大好,要不要等他的救命恩人回来道个谢时,洞外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看来是回来了。

他拄着树枝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这影子不对劲。身形庞大满身毛发,又带着四肢,这分明是一匹狼。还是一匹年轻雄壮的灰狼。

灰狼与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有几米的距离,对于狼来说一秒就不用的时间就能一跃而起然后轻轻咬破他的喉咙。然而这意外地走到了洞口就停住了脚步,只是盯着他看,歪了歪头,漫不经意地坐在前爪趴在了地上舔自己的毛。

黄旼炫不知道这灰狼想干嘛,他现在身边除了这根树枝就没有了武器,只能死死盯着灰狼的眼睛看,然后弯腰捡了块石头做攻击状。

这是军队里上野外生存课的时候提到的内容,他当初只是一笑而过,人野生狼这么大的物种,还怕你块石头。不过现在好像奏了效。

躲在门口的灰狼慢慢站了起来后退,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前爪不停地刨地打圈,最后干脆就地一躺把最柔软的肚子呈现给他。

这狼怎么回事?黄旼炫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上来就给人类展示致命的弱点,它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奇怪归奇怪,他还是保持着一瘸一拐地走到洞口,在洞里他是瓮中之鳖,想活命至少得到外面才能想办法逃走。

那狼见他要走到洞口,只是慢慢地后退,尾巴不住摇,浑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让黄旼炫一瞬间产生错觉像家里养得两只德牧在向他撒娇示好。

他的脚在摔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还没有好利索,肩膀上的贯穿伤疼得他整个胳膊都失去了知觉。脑袋本就烧得昏昏沉沉,再加上此刻精神高度紧张,手里的树枝一下没杵稳,整个人的身子往下倒。

眼瞅着灰狼猛得向前,黄旼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

但是接下来这一幕像慢动作一样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灰狼纵身一跃化成了一个赤身裸体的清秀少年,一个跨步上前扶住了他,捏住他手的另一只手暖得像个汤婆子,一张口温热的气息尽数打在他的脸上:“你没事吧?”

你在我眼前展现了一个大变活人,哦不大变活狼,没事也能被你吓出点事。
黄旼炫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少年被他盯着久了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突然红了脸又化回了狼型。

黄旼炫本就是歪着的姿势,突然一下没了支撑力往下一摔,倒是摔在了脚下的狼身上,灰狼驮着他站了起来,慢慢悠悠地往洞里走。

*

“所以你…”你到底是人是妖,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变身过程自己都瞧见了,再问就显得有点智障。

“那我…”原本有千万句话想问,但是眼前的少年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粗织布衫又不会系,松松垮垮地衣服歪在一边,胸前还露出了一大片,眯着眼对着他傻笑,只有两只还没有完全进化好的狼耳朵在人形本就小的脸蛋显得不伦不类,提醒着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本体是只灰狼。

也是真不怕冷。黄旼炫叹了口气,走上前帮少年打理了被他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以后别对人类露出肚子知道吗?真当自己是刀枪不入的千年老妖怪?”

“没有千年,我还差3年满100岁才能彻底修成人形!”

少年说话时动作大了点,连带原本帮他打理袖口的黄旼炫手被一同拉起牵动了伤口。

“撕——”
再不处理这胳膊就废了。

“你知道这山里哪里有草药吗?狼…”黄旼炫听着这个年龄本来想叫狼叔,无奈对着这张比自家弟弟看起来还年轻的脸实在叫不出口,只能改成“狼…狼兄”

“有啊…我这洞里就有一堆!”

“再加点这个,那个,狼兄”黄旼炫此刻窝在火堆旁取暖,又闻了一味草药递给了在一旁帮他磨药的少年,“请问你有名字吗?总叫你狼兄感觉怪怪的…”

低头磨药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又撅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是怕他伤心,又许是后悔自己怎么无端挑起这个话题,黄旼炫脱口而出:“那我帮你起一个,好不好?”

其实他起名的本事并不好,军营里的马还被他阿一阿二的叫着。黄旼炫甩了甩脑袋,对上了对面漆黑的瞳孔,黑的深不见底又亮晶晶,跳动的火苗倒映在少年的眼瞳中似是在跳舞。

他想起了在南疆时,南疆的大王献给父亲的那颗珍贵的黑曜石,清澈又神秘,总有一种让人不忍心伤害的感觉。

“珍映,你叫珍映,好不好?”
是珍贵又照映明亮的宝物。

“好~”少年忽地化成了狼形,趴在他身上黏黏糊糊地用粗糙的舌头把他的脸舔了个遍,又拿狼头蹭来蹭去,末了又急急地围了他打圈,双腿一伸扒拉在他身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什么?”少年举起黄旼炫从衣服内里扯下的那块布料递给他。

“这叫绷带,人类包扎伤口用的。”黄旼炫和父亲每次出征前的衣服都是由母亲亲自缝的,为了以防万一母亲会在每件衣服的内里将一条绷带缝上。

“不是,我是说这个…”少年指着布料上那个小小的“裴”。

“这是…我母亲的姓。”军营人多,衣服拿错是常有的事。为此黄母会在两人的衣服上绣上字以作区别。父亲的是本姓“黄”,而他的衣服上是母亲的姓“裴”。

黄旼炫原以为下一个问题是什么姓,正琢磨这语录打算从百家姓讲起。耳边却突然来了一句,“母亲是什么?”

洞内的火苗忽明忽暗的跳动,看不清人脸上的表情。黄旼炫一时失了神。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少年对母亲的印象可能只是很久很久以前一道灰色的影子。

没由来得心下一软。

少年又忽地跳到他面前,摇头晃脑地张着嘴问:“什么是母亲?”

黄旼炫伸手按住了那个摇头晃脑的灰色脑袋,一下一下地帮他揉着头发。

“母亲就是,世界上与我最亲近的人。”

“那我能当你的母亲吗?”怀里的灰色脑袋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

“啊…”一下被噎住了,忍住笑耐心的解释,“母亲是女子才能当的,你可是男子。”

“那我…能姓裴吗?”

单手抱人的动作很别扭,另一只胳膊的伤口还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触目惊心。黄旼炫将那只还完好的胳膊又加一重力搂紧了怀里的温暖。

“好”

*

漫天的大雪下起来没有尽头,仿佛誓要把这世间的所有血腥与杀戮埋在茫茫白雪之下。黄旼炫站在洞口望着外面一片白色的时间,愁容满面。

他这次用命拼来的先攻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当夜逃走的时候特地绕了圈,抄了个远路将北齐驻军周边的地形摸了个底。

而这条线索的代价是跟着他绕远路的200多个士兵不得马革裹尸还,葬身于这茫茫无际的草原。

所以他得赶紧回军营,将地形图汇报上去,那么埋葬于异乡的灵魂才能得以安息。

忽然地一阵的北风吹过,吹得还在洞口沉默矗立黄旼炫一个哆嗦。门口那棵老松树的树枝终于耐不住白雪的挤压,“吱——”地一声断落在地。

裴珍映虽然快修炼成了人形,许是依然保持着野兽灵敏的直觉,正在打盹的少年忽地一下抬了头,又习惯性抖了抖毛,才发现已经是人身。这才慢慢地走到黄旼炫身边,带着那双亮晶晶又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要走了吗?”

两个人有个小半个头的身高差,裴珍映第一次与人接触喜欢贴着人,黄旼炫原本还在望着外面,寻着声音一回头,骤得一下才发现这个距离过于近了。

若不是他及时往后缩了一下,再向前一寸,两张嘴唇就能接触在一起。

“咳…”心虚地转过了头,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重新转了回来,“我…”

扑通乱跳的心脏把刚刚组织好的语音击地七零八落。

“你现在不能走,外头雪那么大,你走不出这片草原的。”像是怕他不开心,裴珍映又轻声加上一句,“等雪停了我带你出去,你先别走,好不好?”

战场上无坚不摧的盔甲终是在这大雪纷飞的漫天场景中有了软肋。

黄旼炫转身把少年的手捏在手心里细细摩擦,不同于他长年握剑布满老茧的手,大约因为刚化为人形一切都是嫩的,细嫩的触感倒是比他触碰过所有女子的手还舒服。

能这样一直不放开就好了。

裴珍映被他一下一下捏得痒了,皱着小脸咯咯直笑。

黄旼炫很想问他,知不知道离别的意思,话到嘴边还是没忍心,改口成:“帮我个忙。”


“就是这里?”
裴珍映蹲在那里点了点头,一只手还被他牵着,另一只手想跟狼型时一样刨地又被他抓了回来。

人暂时走不了,剑还是要找回来的。

裴珍映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那日他把他捡回来的地方,也就是黄旼炫自己摔下来的地方。

只是这放眼望去都是白雪覆地,黄旼炫一时有些头疼,只能捡了根树枝一小块一小块区域地戳。

“我找到啦!”黄旼炫这下彻底相信了犬科动物天生寻找东西的本能,裴珍映高高举着黑桐色的长剑献宝似得向他跑来。

白色的鹅毛般大小的雪花落在了裴珍映尚带灰色的头发上,落在了那件他硬给裴珍映套上了黑色披风上,也落在了他的心头。

冰冷的雪花遇上温热的心脏瞬间化成了水,冷热交替的感觉使得他23年的人生第一次感到有点无措。

他现在不知道希望这漫天的雪是早点停还是不停。

*

这是他第二次被梦魇惊醒,梦里铺天盖地的箭网和一个接一个倒下的身躯还历历在目。黄旼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冰冷的空气一下子吸进肺的刺痛感才感到一点清醒。

抬头一抹,满头的都是汗。才发现,裴珍映怕他冷是贴着他睡得。裴珍映属狼妖,天生体热,在这冰天雪地抱着睡比窝着火炉子还舒服。只是此刻或许还保存着狼型时的习惯,四只爪子,啊不,双手双脚全挂在黄旼炫身上,似是要把他呈保护状。

屋外皎洁的月光反射在雪地里把洞内照亮了一部分,黄旼炫微微侧过头,可以看到在月光的照耀下裴珍映的半张脸,让他想起了祖父那珍宝般的白瓷。

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原本搂在少年腰间的手一路往下。倒是怀里的少年忽得睁开眼吓得黄旼炫不敢下一步动作。

然后他又看到裴珍映缓缓闭上了眼,原本捏着他衣物的手轻微地又捏紧了一点,似是一种默许。

于是,洞外,寒冬腊月,洞内,一片春光。

*

仿佛永无止境的雪终于还是停了,裴珍映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匹战马,只是他野兽的气息还在,那战马一见他靠近,就惊叫着后退。

黄旼炫只好隔在中间,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裴珍映的手,在这如地毯般的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他们太阳正当头的时候出发的,走到日落夕阳终于来到了一个山丘前。

“穿过这里,那条大道上,我看到过人类的商队。”裴珍映指着前方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再往前人类的气息太重,我还没完全修炼好,受不住。”

感受到捏着他手的力道又重了一些,裴珍映低着头,“等你打了胜仗,等我修炼好了,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好”

这是他最后一次对他说“好”

翻身上马,飞奔离去。粗糙的空气中还带着北风的寒冰渣子,磨在脸上疼出来眼泪。

黄旼炫不敢放慢脚步,怕一慢就再也往前走不了了。

身后传来了一声凄凉的狼啸,引得草原上其他狼啸声遥相呼应,仿佛在与他送别。

他的小狼终究是懂离别的。黄旼炫想。

*

黄少将军带回来的地形信息终于给这僵持了数月的两军之战撕了一条口子。

一个月后,黄家军击退了北齐最后的一道防线,大周收回了岚山关。黄旼炫婉拒了父亲一同回京封赏的建议在这苦寒之地成为守军将领。

黄旼炫回去找了几次,却在也没有找到那只灰狼,甚至那个他带了许久的山洞都没有找到。仿佛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境。

却依然在回军营后下了道铁令,至此以后军中打猎一律不准射杀狼群。


三年后,岚山关成了重要的经商之道。国泰民安,井井有条,是个招新兵的好时候。

只是黄将军自打招兵的第一日起就跟尊佛一样杵在后面看着书记官直冒冷汗。

在黄将军矗立的第五日后终于在队尾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书记官感觉自己的后颈被猛地一提,自己被甩到了一边,罪魁祸首此刻正稳稳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黄旼炫差点就直接提笔就写,想着这么多人看着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了一下,“姓名?”

“裴珍映。”

抬起头,阳光照在裴珍映现在的黑发上,原本藏也藏不住的狼耳朵此刻规规矩矩地成为了人耳。他的小狼正眯着眼冲他笑,一如初见时傻愣愣得皱着脸,不过现在,怎么看更都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从军理由?”

“我来找你。”

他带着他起得名字,跨越了千山万水,此刻站在他面前说,

“我回来,找你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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