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贝贝

给自己画的一个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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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雪一下起来就没个完。

上帝弄洒了羽毛盒，窗外的大雪在傍晚的时分又大了一轮，以至于到现在已经将傍晚时人来人往走过的脚印又盖上了浅浅一层。裴珍映坐在房间里的课桌前早就没了心思，手机亮了又灭算着时间看了十几次，索性站起来走到窗边。

其实没必要用这种原始的等人方式，黄旼炫的联系方式正安静地躺在他手机里，若是他打过去，对方也一定会很高兴。

桌上放着的热牛奶被捏在手里一点一点失去了温度，裴珍映转着杯子一口一口地抿。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刺激着本就有点敏感的胃连带着不舒服。

窗外那辆车终于由远及近缓缓驶来，冰牛奶被快速放回到了桌上。白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打了一个璇，堪堪在杯口边缘止住没有洒出。屋内的人早就飞速跑出了房间。

裴珍映走到门前又放慢了脚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做贼心虚似地在屋内环视一圈，走进厨房拎起垃圾袋又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全然不顾他妈在后面叫“刚倒过垃圾！”

那车就停在不远处，雪下得有点密了，车灯把漆黑的夜晚划破了道口子，纷纷地大雪又不停歇地落在这把光剑上。车后是长长的轮胎印，车内的人不知在做什么，迟迟没有下车，来着发动机的黑色轿车就这样安静地落在雪地里，仿佛一只蛰伏的猛兽。

裴珍映就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眺望着，依着惯有情节，裴珍映现在应该走出去来一场浪漫的雪中邂逅，然后佯作吃惊状“哥这么巧啊！”，再深入浅出层层推进。不过现在不是他不走出去，而是出不去。

他脚上还汲着家居拖鞋，身上穿得是单层卫衣，此刻冷风一吹，冻得牙齿直打颤。

副驾驶座的门终于打开，黄旼炫缓缓地朝他家的方向走去。他一席黑衣黑帽，大晚上的还戴了个口罩。

酷毙了。

裴珍映咬了咬牙，英勇就义般地一脚踏了出去，还没等他跑两步，脚上那不争气的家居拖鞋往前一滑，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方，发出“嘭——”地一声响。

逊毙了。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人捞了起来，那人把脑袋上的帽子反手扣在他脑袋上，又半搂半抱着把他拉到屋檐下，细细地低头帮他掸去身上的残雪。近在眼前呼吸交错，于是裴珍映刚刚组织好的语言又一次化成了一张白纸。

“你干嘛呀？雪里游泳？”黄旼炫挑了挑眉，半无奈半调侃地问他。

“啊…我…扔垃圾！”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摔跤时还紧紧捏着的几乎没有重量的垃圾袋在空中华丽地转了个圈叫嚣着存在感，裴珍映又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妈让我扔垃圾！好巧啊旼炫哥！你回来啦！”

“…你妈真残忍”
屋内看电视的裴妈妈准确无误地打了个喷嚏。

“给我吧。”黄旼炫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裴珍映手里的垃圾袋，转身冲到雪里。他有段时间没回家了，以至于这片区域的垃圾桶换了位置一下还找不到，口罩和帽子刚刚摘了，黄旼炫就这样愣头愣脑地找了半天，突然庆幸自己家的位置还没被私生挖出来。

回去的时候裴珍映还愣在原地，明明已经是青春期的大男孩，此刻却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缩成一小团。让黄旼炫想起了小时候他被他妈妈领着第一次来自己家玩，也是这样小小的缩成一团躲在后面，让黄旼炫有一种揉在怀里保护的冲动。

“能走吗？”黄旼炫也蹲在裴珍映的旁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两个人没有坐电梯，就这样傻愣愣地在楼梯间一层一层地爬。裴珍映之前想的一系列台词从怎么开场到怎么切入主题被他忘了个精光，眼看着黄旼炫快把自己送到家了，兜里的手机又嗡嗡震个不停，一时间心烦意乱。

“说吧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黄旼炫怎么说也在娱乐圈混了几年，察言观色是基本功，更何况对面这个他从小看到大高中生已经把情绪写在了脸上。

“旼炫哥！”

“嗯？”

“你…过段时间有空吗？”裴珍映通过加得粉丝群知道对方明天还有别的行程，回家的时间也不过只是一晚。有些邀请，他更喜欢当年说出口，“下个月，你能不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黄旼炫和自己不一样，他现在已经是艺人，时间不由自己控制，也没有闲到可以参加邻居弟弟的毕业典礼。

“如果不行也没关系，我随便说说…”裴珍映挠了挠头。

“好啊，”黄旼炫伸手把对方因为慌张而挠乱的头发又顺了顺，“我会调开时间的，我会来的。”

不是尽量，不是应该，而且坚定地说我会来的。

就跟小时候生病的裴珍映吵着要见旼炫哥，于是第二天本应在釜山旧家的人熬着通红的一双眼来到他的床前那样。

*

在裴珍映的记忆中，他的一整个童年都有黄旼炫的身影。

4岁那年跟着父母去新搬来的邻居家问候，第一次见到了已经上小学的黄旼炫。然后两家大人自顾自地寒暄，他自然而然地就跟在了这个大五岁的哥哥后面。

其实裴珍映的性格不内向，他只是有点怕生，怯怯地坐在椅子边边上，不吵不闹就这样转着圆溜溜的眼睛把眼前的人和环境观察了个遍，连手里的饮料洒出来都没发现。

原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对于刚认识的弟弟弄脏自己整洁的房间这件事必然会生气。但是也不知道触动了黄旼炫内心哪个点，一个劲地抱着他说“可爱”，还要把他架在身上骑竹马，结果9岁的小人儿自己都不稳，两个小孩一起摔得人仰马翻。

裴珍映后来听他妈回忆说，那天裴珍映摔得惨，坐在地上一个劲哭，黄旼炫也哭着把4岁的弟弟紧紧抱在怀里，谁拉也不松手。

“哎，旼炫哥，你还记得这块疤吗？就是你小时候摔的。”

裴珍映跟在后面走来走去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撩头发，露出额头上浅得根本看不见的疤痕，像个来讨债的小磨人精。结果一转身被放在地上的行李箱磕了脚，捂着脚嗷嗷直叫。

黄旼炫忙里忙外，房间里难得地堆得一团糟，听到身后的动静终于赶忙上前帮小孩揉揉脚，再帮他吹吹头顶那个毫无痕迹的伤疤。求安慰的小猫终于被捋顺了毛，盘着腿安静地坐在床上看黄旼炫又开始整理行李。

黄旼炫自然是知道小猫为什么会一反常态，他辛苦熬灼的练习生生涯到了手，明天是正式进入宿舍做最后出道集训。然后就是录音，出道，跑行程。签合同的时候经纪人好意提醒过他，你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家人。

自然更见不到正在读中学的隔壁邻居弟弟。

行李理了大半，回头又看到裴珍映不知何时从床上挪到了行李箱里。也不知道他从哪部电视剧里面看到的肉麻桥段，想躺在行李箱里让他一起带走，结果黄旼炫准备的行李箱不够大，只够裴珍映蜷着腿蹲在那里。

许是自己也觉得自己一时兴起的念头荒唐，嘻嘻哈哈地扑过来扭成一团。闹得鬓角都流了汗，两个人才并排躺在地上。家里的老式空调还在嗡嗡作响，小指头轻易地勾上了另一个人的小指头：“旼炫哥，你以后会很忙吗？”

“嗯？或许会？”黄旼炫说实话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如何，艺人这条路，谁也说不准。他转过头，小孩的头发长了，黏答答地粘在额头上，说话的时候还会不经意地嘟着嘴。

没忍住伸手对着青春期肉嘟嘟的小脸一掐，嘴里还念叨着“我们珍映真可爱”，被对方龇牙咧嘴地躲开。

“那我们以后会生疏吗？”

夏日的惊雷来得猝不及防，“轰隆——”一声就轻易得在天空中划了道口子，接着是铺天盖地雨水敲打万物的声音，黄旼炫觉得心上漏了水，雨水一路蔓延几乎淹没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本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考虑的问题，但是久而久之的不联系隔断了多少亲密的恋人。更何况他们仅仅只算得上从小长大的竹马。

人生，本就有很多分岔路口。

黄旼炫没说话，翻身把小孩搂在怀里，捏了一把软软的肚子肉。

裴珍映难得没有躲，或者起来跟他闹，由着他搂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看得黄旼炫败下阵来，收起了一身淘气劲。

“不会的，哥答应你。我们永远，都是亲密的关系。”

他从不轻易承诺了。
曾经他可以承诺给他买一个酥饼而跑遍了整个城市，现在许诺“永远”这个词，气氛庄重得让人想起婚礼上一对新人对于婚姻神圣的承诺。

裴珍映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忽而一下就笑了。大约感受到气氛太过严肃，黄旼炫也跟着笑了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搞笑的事，偏偏两人都笑到直不起腰，笑得眼角藏了泪。

黄旼炫抹去了眼角的液体，轻轻拍了一下裴珍映，“还要骑马吗？”

所以黄母回去的时候就看到1米81的自家儿子脖子上挂着1米75的隔壁家儿子，裴珍映还把他那件粉红色的外套一扇一扇，嘴里喊着“起飞啦！”

吓得以为家里来了什么巨人，惊魂未定后黄家传来一声怒吼：“黄旼炫！你悠着点！当心再把弟弟给摔了！”

*

黄旼炫离开后的日子像是没有鱼苗的池塘，表面风平浪静，往里仔细看偏偏失去了生机。

未经涉世的小孩曾经以为出道这件事是万花簇拥，是曾经的邻家哥哥一跃成为万人追捧的对象，是思念开始蔓延时随便打开电视就能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的身影。

后来裴珍映才发现，黄旼炫的出道日只是池塘里落入的一颗石子。这个市场有太多艺人，而他的公司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没有带着光环出道，那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制造光环。

每一个光环的制造，都是一个磨砺的过程。

黄旼炫真的如他经纪人所说那样，很久不见人影。而裴珍映单调的高中生活则多了“乐趣”。

“旼炫哥！我是你最坚定的粉丝！”话筒对面的人隔着手机都能听出浓浓的疲惫感，却被裴珍映这句激昂的安慰话逗笑了。工作人员在后面扯着嗓子叫开工，黄旼炫努力收起眉宇间的疲惫，“我工作了，你早点睡。”

裴珍映没说谎，他真的成了最坚定的粉丝。他潜入了黄旼炫的粉丝群。

刚出道的新人，销量自然是重要的一部分。

于是裴珍映开始在课余打工，然后攒着钱跟一群小姑娘夜排，成箱成箱地往家里搬专辑。

“哥你看，我抽中了你的小卡！”

黄旼炫恨不能隔着手机揉一揉对面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只能跟哄小孩一样轻言细语地夸：“我们珍映真棒！”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小孩用在便利店打工几个月攒的钱买那一箱子专辑，抽到他的卡是必然的事情。

一个人的梦想，两个人在为之努力。

黄旼炫的组合初见成绩那一晚，裴珍映还窝在教室里上高三前的冲刺晚自习。然后寂静的教室后排就传来一声吼叫。

班主任皱着眉头拿着教棍一路踢踢踏踏向他走来，“干嘛呢干嘛呢！高考还考不考了！”

然后全班都看着裴珍映在他喜笑颜开地一蹦一跳，抓着手机到处炫耀：“看见没！我哥哥！”

“嗯嗯，”谁都知道裴珍映是家里的长子，前排那个女生拿出了书包里另一个明星的照片，“看到没，这是我哥哥。”

“呸！咱这种不一样！”

“我看你的答案跟卷子答案也不一样！”教棍不轻不重地敲在他后背上，“坐下看书！”

唯一不好的是，行程这个洪水猛兽看准了时机从四面八方涌来。

而裴珍映连之前常做的偷偷跑到黄旼炫的练习室找人这一点现在都很难做到。公司楼下挤满了不知哪里得知地址蹲着的小姑娘，裴珍映挤不进去，黄旼炫也没法出来。

他才想起来，自己的邻家哥哥，已经成了无数女孩心中的光。

无奈地撇了撇嘴，搭上城市的夜班车。车外的灯光在快速的行驶中变成了一道光斑，他更喜欢小时候一起躲在聊悄悄话时那盏灯管总是坏掉的鹅黄色暖灯。

暖灯在黄旼炫搬出去那一年彻底坏了灯管，裴父问他要不要修，裴珍映微微摇了摇头。因为没有再开的必要，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喜欢亮如白昼的白炽灯。

而当初种在暖灯下的那盆仙人掌也因为太久没人照料静悄悄的死去。

黄旼炫当初送他仙人球的时候，裴珍映还嫌丑，对方敲了敲他的后脑勺，“不懂了吧，仙人掌的花语叫永恒。”

却被机灵的小孩抓了个正着：“你瞎编的吧，仙人球的花语明明是坚强！”

“嘿嘿，”被揭穿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又把头靠过来，头挨着头傻乎乎地看着这颗还光秃秃的仙人球：“但是他好养啊！你不在的时候他也能自力更生！”

现在要自力更生的仙人球了无生息地躺在那里。

裴珍映想，这该死的青春期，一点点事情都能突然心里泛起一阵酸水，然后刺激着泪腺吧嗒吧嗒往下掉。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黄旼炫差点以为裴珍映出了什么事，对方在那头哭的直抽抽，连不起一句完整的话。害得他差点就冲出公司打个的过来。

“怎么了这是？”

“旼炫哥，仙人球死了。”

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摇摇欲坠了半天终于“吧嗒”掉到地板上形成微不可见的水渍，他听到对方呼啦呼啦哭了半天后又变成了小声的抽泣，一下一下吸着鼻涕，终于有点平复了心情后又轻轻地对他说：

“我很想你，旼炫哥。”

*

毕业典礼那天老天爷很给面子的天气不错。

裴珍映出门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恨不得头发丝都一根一根摆到最佳的角度。

校长还在上面激情澎湃地致辞，裴珍映在下面被暖气烘地暖洋洋的昏昏欲睡，他昨晚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被身边的同学拉着才有惊无险地瞬间瞪大了眼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上台领毕业证书。

合照的时候裴珍映努力地眯着眼睛往人群中找去，不过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乌压压的人头，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裴珍映有点急了。

他看过黄旼炫公司公开的行程单，今晚应该是有个拍摄的。那么如果真的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裴珍映在心里为他找了千万个理由，手心里却紧张地冒汗，更不敢打开手机确实有没有未读短信，那未读短信的第一句是不是抱歉…

停！脑海中的小人做个了终止的动作。

爸爸在对面举着照相机让他笑得再开一点，妈妈在一旁慈祥地看着他，还不忘抹点几滴打转的泪珠。

然后裴家父母就看到自己的儿子突然从硬挤出来的微笑猛然变成了咧嘴大笑，眯着眼睛朝远方招了两下手，干脆呼哒哒地那边跑去。

黄旼炫站在不远处，今日阳光很好，照得他刚染得金色头发像是微微散着光。他没带口罩眼镜，也没有化妆，他现在不是艺人受邀行程，只是来参加一个人生中重要的人的毕业典礼。

与周围都手捧无穷花的人群不同，黄旼炫手里还傻愣愣地捧着一盆仙人掌，在对方冲过来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把带刺的仙人球举远点，又对着小孩精心打理好的头发一阵揉。

裴珍映永远记得，那天天气很好，他和仙人球都散着光。

而裴珍映不知道的是，仙人球还有另一个花语——将爱情进行到底。

*

他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带着所有美好与祝福。

还有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