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贝贝

【旼狼】《树》


*

春雷乍响,万物复苏。

*

雨是从昨天傍晚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到了后半夜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北风卷走冬天的残叶,春日等着一场风卷残云后的新生。于是闪电伴着雷声来庆祝,在寂静的大地上引起一阵风响。

照理说早春时节本不该有如此大的雷雨,一道接着一道,像是要硬生生把天撕出个口子。

更何况黄旼炫昨晚特地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多云转晴。

果然就跟邻居大婶提醒他的一样,这乡下地方的天,就像小孩的脸,永远无法预测。

全身裹在被子里露出一颗脑袋躺在床上似梦非梦的黄旼炫被一声惊雷吓得一个哆嗦,彻底没了睡意。眼前房间里正无声放映着的电视剧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演到了男主角淋着暴雨在雨中追车,若是开了声音此刻必是一段悲伤悠扬的配乐。

然而黄旼炫懒得伸手去找遥控器,所以此刻配合着这煽情画面的只有窗外震天的雷声。

昔日的语文老师打了个哈欠,脑子里竟犯了职业病冒出来一句“昨夜雨疏风骤”。可惜他没有浓睡,也没有前一夜的残酒。只有在床上翻来覆去纠结了半天还是被窗外愈演愈烈的电闪雷鸣激得选择起身拔掉电源。

然后路过窗口的时候堪堪停住了脚步。又是一道闪电把天照得湛亮,黄旼炫清清楚楚地看到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那他原本看中可以作画的院内的各种花草被雨淋的东倒西歪,委屈巴巴地挤在一旁。

第一天入住的城里人瞪大了眼睛,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那个面无表情的老太太房东会不会把这个坑全在他头上让他赔装修费还是自己应该去找房东说说理这房子这么招雷万一劈到自己怎么办。

却在第二天的时候又一次实实在在地瞪大了眼睛。

昨晚还是个坑的地方一夜之间长出了一颗大树。

枝叶繁茂,苍翠繁华。

曾经一直过着朝九晚五生活的城里人再没有常识也知道一夜之间长出颗树是一件多少灵异的事情。

更灵异的是,这棵树像有了灵性一般在他推门缓缓走去的时候轻摇了一下树枝,树叶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周围还到处是昨夜电闪雷鸣留下的暴雨过后的狼藉。

无风而立,黄旼炫连自己头发丝的飘动都感受不到。眼前的树却依然像被风带过一样树叶带动树叶响个不停。

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闭眼安慰自己,老黄你现在是个搞艺术的人,艺术与万物共同,万物皆有灵性,大不了待会儿转头就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还没念个几遍,偷偷睁眼就看到那颗诡异的树前站着个诡异的身影,一个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男孩子。

男孩子正歪着头托着腮看他默念阿弥陀佛,见他睁眼了才眯着眼睛笑得月牙弯弯,跟他打招呼:

“你好。”

提倡艺术共通性的城里人黄先生这下不念阿弥陀佛也不跑了,因为他发现,这个由树而生的露着纯净笑容的诡异男孩,还挺好看。

终于起了风,微风带过空气中特有的雨后泥土气息,只穿了件单薄衬衫的黄旼炫很破坏气氛地连打了三个喷嚏。于是他看到男孩伸了伸左手,在他北面的树干稍稍带动了一下帮他挡住了自北而来的冷风。

还好这乡下地方此刻没有热情的邻居来窜门。

这是黄旼炫开口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然后他也伸出手,朝着男孩还傻傻放在半空中的手握去:

“你好。”

*

京城里出了一件怪事。

做绸缎生意的黄掌柜家长了一颗怪树。

有好事的人问,这树看起来与旁的树无异,怎么就是棵怪树了。讲八卦的人看了看四周,喝口茶清了清嗓子说:“你不知道吧?那夜一夜暴雨,黄家院落里被劈了个坑,第二日坑里就冒出棵苍天大树。更奇的是,这球偏偏落在黄家那个体弱多病的二公子院子里。”

再后来越传越神乎,有人说是天上的仙君不小心掉了棵仙草落入人间长成大树,又有人说是山神乔装成树的打扮来监视人间。

当事人黄老爷哆哆嗦嗦地去找了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小老头捻着胡子几个手指活灵活现地点点点,最后在纸上写了一个字——“缘”。

“所以这树…”黄老爷紧张地汗止不住流了一身,拿袖子擦了擦脑门。

“由它去吧。”

这算命先生要说灵还真灵,二少爷每到换季比犯的旧疾此次竟意外地没有犯。黄老爷道是树仙保佑,带着一众家丁想要好好养护这颗树灵,被二少爷拦下了。

二少爷没犯旧疾,近期又多是艳阳高照,精神头看起来好了许多,对着他爹摆了摆手:“我来吧,自是佑我,应也是我来养护。”

于是这性格怪癖的二少爷真的日日与树同吃同住,有的时候小厮找不到人,第二日才发现向来体弱的二少爷竟然在树冠上睡了一夜。

来客与二少爷笑闹:“你以前咏梅咏竹,说要以梅为友以竹为棵,那这次这颗树你要为什么?”

四面无风,头顶的树叶传来沙沙的响声。

黄二少眉头紧锁好像真的再考虑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轻抚树干,像在回答什么誓言:“那我,以树为妻吧。”

不久后京城又传来风言风语,黄家二少爷可能病久了脑子有点不大正常,说要与院里那棵树结为连理。

流言蜚语传得紧,小院里的世界倒是一片和平。

只有夜晚的时候树灵会幻化而成一个漂亮又缥缈的男孩子,因为初来人间功力不够还是几乎透明的形状。

却并不影响男孩趁着无人进去黄二少的书房内,想在对方聚精会神之时抽走对方的笔。但是他太虚弱了,需要运很久的气力才会触碰实物。

所以猛得一下笔没捞走,手倒是穿过了笔自己跌了个踉跄。

被捉摸的对象抑制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假装没有看到对方,由着对方费了好大劲终于把手聚成型把他的笔抽走。

“他们说你要娶我为妻,啊不,娶树为妻,反正都一样,”树灵又用足了气力拿起桌上为他准备的糕点,塞了一块进嘴里,口齿不清更显得发出的音调软软糯糯,“娶妻是什么意思?”

“娶妻就是我娶了你,从此我家族谱里你的名字就会在我的旁边,不论是生是死,生生世世不分离。”

屋内烛火亮如白昼,黄二少翻了一天典籍又写写弄弄了好一阵,现下眼睛阵阵酸涩,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又睁眼看着烛火把这个半透明的孩子照得浑身亮堂堂的。

“好啊!那你快娶我!哎呦!”边吃边鼓掌边说话,自然容易闪了舌头。

黄二少疾步向前想看看树灵的情况,却一伸手直接穿过他的脸庞扑了个空。

像是做了错事,树灵低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再等等,我在人间再修炼一阵,就能有实形了。”

“嗯…”像是安慰小猫的手法,二少爷的手在空中虚地摸了两下对方的脑袋,又招了他到书桌前,“你看,我为你起的名字可满意?”

“裴珍映?”树灵眨巴眨巴眼,一脸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既是嫁娶入家谱这种大事,总得有个名字。我翻了一天书,连名带姓,称你。”

树灵又点了点头,像个初学字的孩子对着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裴 珍 映。裴 珍 映。真好听。”

*

“你好,我叫裴珍映。”

黄旼炫的手握上去的刹那依然没有握住,虚无的空气感让他有一秒的愣神。

“呀你等一下,”男孩努力了好一阵才把自己的手变成了实形,手掌与手掌相触的刹那,黄旼炫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通往大脑中的感知器官。

是悲伤?爱恋?依赖?还是心动?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种感觉。酥酥的,像是被小猫带有倒刺的舌头滑过皮肤,然后下一秒小猫在皮肤上落下了一滴泪。

他男孩的手化成了实形,其他地方更显得透明。他抬头望着对方漂亮又深邃的眼睛想,这可能一棵有故事的树。

然后下一秒就听到树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裴珍映。”

得,不仅有故事,还是棵有名字的树。

“你…作为一棵树,还有名字?”

“嗯!很久以前一个读书人起的。”裴珍映说完转身,身后的大树缓缓落在一根树藤绕在树枝上形成了天然秋千一个人在那里荡啊荡。

荡了两下才发现这个院子此刻的主人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又拉了一根树藤,“你来吗?”

一大早接受信息太多的黄旼炫脑子还混混沌沌。整个早晨空气中都弥漫着春天树木发芽的草木气息,不同于正春百花齐放时黄旼炫闻着就觉得腻的花香,是属于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时生命重燃的清香。

黄旼炫想,前几日他刚搬来时怎么没发现,或许是这棵树带来的,又或许当时的自己根本就没心思关心其他身外之物,他正忙着开启失败的人生新篇章。

违背父母意思辞掉了他们口中稳定的教师职业非要追寻梦想去画画,结果投出去的设计稿全部石沉大海。主编硬说他的画稿没有热情没有活力,被训得跟个孙子一样的黄旼炫差点一怒之下把画板扔了。

画得好看的就行,要个屁的热情。再有活力也懂不起来。恨天不识才的新晋画家恨恨地想。

于是四处碰壁后想远离都市沉浸一下心灵才发现,口袋里面空空只能屈服于现实找了件不怎么舒适的房子和一位不怎么和善的房东。

怀疑自己人生糟透的年轻人,自然更忽略了空气中丝丝弥漫着生命活力的气息和春天正在来临。

直到一夜惊雷长出的奇妙大树,让他再忽略也不得不在意。

对面的树灵已经停了下来,带着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他,穿着单薄衬衫的人又打了一个喷嚏。显然现在不是培养浪漫气氛一起荡秋千的好时候。

回到屋里穿上针织外套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咖啡的黄旼炫难得地打开心扉关心他人,窗外的风自打风起就逐渐变大没有停过。突然想要关爱普照大地的黄先生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自己的另一件外套又走了出去。

院内的人一个人也玩得开心,自顾自地荡着秋千,见他来了又眯着眼睛对他招手指了指旁边那个秋千。

黄旼炫走上前想帮他加件衣服,然而衣服一挂上扑了个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才想起来对方根本没实形。

裴珍映又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停下来望着黄旼炫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认命的叹了口气,坐在了小树灵为他准备了竟一个树藤秋千上想问问你冷不冷,你要不要进屋,我一会儿煮泡面你吃不吃,你没有实形能不能吃饭啊。

结果两个人都忘记了树藤能承受裴珍映是没有他现在还没成型虚无缥缈地几乎没有重量,人类黄旼炫刚说了一个“你”字树藤就应声而断,“扑通”一声掉到地上。

鬼使神差地,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
“你要谋杀亲夫啊!”

*

“你要谋杀亲夫啊。”

躺在树冠上的人对着裴珍映摇动树冠的恶作剧眼皮也没抬一下,翻了个身轻描淡写地来了这么一句。

黄二少爷已经把午睡的地点从屋内的绸丝床上改到了院内那棵大树的树冠上。近日天气转暖,阳光总是不吝啬地普照大地,午间刺眼的阳光被繁茂的树枝挡了大半,能打到他身上的已经是舒服的残阳,周身都是树木特有的清香,可比那充满中药味的屋子自在多了。

午觉未醒的二少爷刚想抓住旁边不安分的小手继续睡,树下就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一个转身发现黄母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下面。

脸色由青转绿,想必刚刚那一句自然也是听到了。

裴珍映此刻已经大半人形修成,就剩两只脚腕还呈着半透明的状态。黄二少爷想了想还是脱下自己的长袍披在他身上遮住脚腕,自己一个人先下了树。

“母亲。”

虽说因为从小多病鬼门关都走了好几遭,黄家长辈不赋予他期望壮大家业只想这个二儿子平平安安度过余生,但是与树成亲这事实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向来疼儿子的黄母此刻脸色并不太好。

“你…”

黄母刚开口,二少爷就搞到身后的响动,裴珍映这个小尾巴也跟着他下来,瘦瘦弱弱的身躯披着他的大袍子,一脸无辜地看着眼前严肃的景象。

“母亲,还没来得及介绍,他就是裴珍映。”

黄母的脸色变幻让他想起来父亲从西域得来的那个七彩琉璃杯,多姿多彩。

然后也算长舒了一口气,慈祥的老太太朝裴珍映伸出手:“你就是我那二儿子硬要娶进门入家谱的孩子?”

裴珍映转身看他,又转头对着老太太点了点头。

黄二少爷嘴角含笑,对他做了个口型,去吧。

“母亲,你别吓着人家。”

黄母半嗔怪地回头:“我自有分寸。”

这一谈便是一个下午,连向来性子稳重的二少爷都有些坐不住,屋内走来走去,喝口水都能呛着。

晚饭的时候见裴珍映笑嘻嘻地坐在母亲身旁的位置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半颗。

“你若真是喜欢,人家孩子也愿意,我就跟你爹说说,带个男孩子进家谱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以后的日子是你过,有个人陪总是好的。就是以后可别再胡闹说什么和树过。”

“为什么不能和树过?”坐在一旁的裴珍映先接了话。

然后向来沉稳的黄二少爷这个下午第二次呛到了,委屈了自己可怜的咽喉。

饭局结束的时候,二少爷拉着裴珍映的手回房,又一次被黄母叫住。

月光如雪,照得这个饱经人间风霜的老太太似是一下白了头。

“这孩子我挺喜欢的,以后别藏屋里了,多带人家出来走走。”

“嗯。”

裴珍映还在和黄家的主母一个劲的摇手道别,又感到另一只握着自己的手稍稍加重了力气。

吃饭的主厅到黄二少爷住的后院有一段距离,二少爷退了下人和裴珍映慢慢回去。树灵以前在后院陪着二少爷,很少出院子,自然也没见过这一路上的树兄弟树姐妹。

二少爷见他一句蹦蹦跳跳,摸摸这颗苹果树敲敲那颗杨柳,干脆停下脚步笑着看他闹。

“好看吗?”

小树灵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红喜帕盖在脑袋上。

“你娘亲说若是你娶我进门,依着人间的正常规矩我得带这个,不过我是男孩子到时候也可以改改,”又不安分地自己揭下,露出两颗咕噜咕噜转的眼睛,“为什么男孩子要改,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风吹树动,因为生来就有的病从小就对生命看得清淡的黄家二少爷觉得原来万物皆有生机。

“我也觉得好看。”

*

“好看吗?”

好看个头,脏死了。

黄旼炫第一次觉得自己家里为什么有那么多遮画板的布,收了一块又拿一块收了一块又拿一块,全然不理自己提醒了好几遍“这布我没洗过,你盖头上脏不脏”。

直到他被缠得没辙,连说好看好看,裴珍映才撮撮小脸太平了下来。

然后这位有清洁癖的新晋画家不太平了。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舒服,非要拉着裴珍映去洗个头,后者也乖乖地不反抗被他拉到浴室把头钻到花洒下面。

温暖的水流顺着花洒咻咻落下,黄旼炫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哎,你能碰水吗?”

“能啊,我现在马上就形成实形了,我的实形跟人一样啊。不信你捏捏你捏捏。”

“不是这个…”

原本想问小树灵沾了水会不会又发芽,艺术家开了脑洞一开就止不住,仿佛裴珍映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两个小树杈。

独留一脸茫然的裴珍映非要凑上来问“你在笑什么?”

脸贴脸鼻尖对鼻尖,原本还哈哈大笑的人突然就听到自己心跳如雷,一声一声,轰隆轰隆又扑通扑通乱蹦。春雷乍响也不过如此。

手忙脚乱花洒一偏,两个人一起淋了个满怀。

黄旼炫滴着湿哒哒的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裴珍映已经换上了他宽宽松松的卫衣站在他的画前。

那是他刚搬进来时随手画的院子里的花草,现在这些花草都被新长出来的树挤到一边,而树孕育出的精灵正看着画里的花草难得的严肃脸。

“看什么?”裴珍映头发还没全干,黄旼炫拿了块干毛巾又轻轻柔柔地帮他擦。

以往黄旼炫未画完的作品被别人看见会产生一种排斥感。意外地,对于给裴珍映看这件事并不反感。

很奇怪,也是,小树灵本身就是个奇怪的存在。

“你知不知道,万物都是有生命的?”然后就拉着黄旼炫往外走,黄旼炫感到捏着他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跟去。

又突然想到,生生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人回过头歪着头看他。

黄旼炫甩了甩手里的毛巾:“你头发还没干呢!”

*

“你头发还没干呢。”

黄二少爷坐在轮椅上喝了一口茶,又假意嗔怪道。

说是嗔怪,语气却温柔得很。许是久病缠身的缘故,黄少爷待人冷了一辈子,甚少有这般带着骨子里柔和的语气。

是落叶飘向大地,在空中领了最后的磨难,然后轻柔地回了家。

只有这个为他而生的小树灵竟真怕他生气,乖乖地跟蝴蝶说了声再见,蹲到他面前由他轻轻擦自己的头发。

丫头在一旁憋着笑,又担心近日少爷突然急转直下的身子,好意劝道:“少爷我来吧。”

“没事。”

倒不是真没事,这几日着了凉引发旧疾突如其来的爆发,严重的时候整夜整夜的咳。裴珍映心里急,想跟上次一样渡灵气给他,却被对方按住。

“你再过几日就完全成型,这一渡又不知要加多少日。我吃了药就好,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别怕。”

初来人间的小树灵没有主意,只得点头。也不敢再让黄二少爷露天以树冠为席而睡,整夜地拖着腮帮子守在床头。若是有心人仔细看,会发现院内那棵树叶子都黄了几分。

关于嫁娶入家谱这件事,黄家二少爷曾想无数种方法若是二老不同意该如何软硬皆施,却没想到母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下午就同意了他与男子成亲,也没想到母亲用了什么方法让那古板的父亲也同意了。

反正归根结底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也逐渐开始私下张罗起来。裴珍映没见过这么热闹的事,每天跑来跑去凑热闹。

偶尔也会被黄二少爷念叨:“小心点别把你背后那小树苗露出来。”

他快成型了,待再过几日树苗脱落便能彻底长成人形,也不用依赖着树的本体才能存活。

黄二少爷精打细算了一辈子,想着总算算出了个结果来。

只是他没算到,他连棵树都保不住。

城里头县老爷的夫人好不容易怀上的胎流产了。

这本跟黄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上帝却偏偏硬拉了根线扯了关系。

县老爷被黄家的生意对手,那个向来和黄父不对盘的小人吹了耳旁风,再加上前段日子的风言风语。这个向来迷信又没有主张的人,自然就坚信了黄家那棵突然被雷劈出来的树是邪树,害得他家夫人入了邪气。

太离奇的事,总会带着畏惧感和未知感本能的害怕。

于是带着一帮子人和不入流的法师,轰轰烈烈地来砍树驱邪。

裴珍映吓得躲回了树上,感到荒唐之极的黄家二少爷当下气得吐了一口血。

然后他感到天旋地转,世间万物快速在眼前划过,一下子天成了地,地又上了天,坍塌一般。

他听到的是风吹动树叶声,依然带着平静的声张,和身后丫鬟俗人的惊呼声,母亲从未有过的惊恐尖叫声。

树最终也没砍成,得幸于那个被誉为半仙的算命先生及时赶到,又捻着小胡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三句两句就把那个没主见的县老爷打发走了。

黄家依然忙忙碌碌地张罗着,比往前更忙碌了,只是这红事变成了白事。

向来久病缠身的黄二少爷最终也没能熬过这个春天。

等丧事操持完已经过了万物复苏的早春,到处是生机勃勃的仲春之景反倒显得逝者更加冷寂。

“先生,您看这树?”

万事归零,操持完一切的黄老爷终于有空想起这棵从天而降的树。

“伐了吧,早就死了。”算命先生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感叹,“可惜了,是棵灵树。”


二十年后,黄家祖坟最新的那捧黄土黄二少爷的墓地旁突然长出一棵参天大树。面朝北树冠而立像是刻意为躺在这里的人挡风。

再很久很久以后后人迁坟时才发现,这棵树树根竟已与棺椁融为一体。

*

说实话这是黄旼炫搬来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出门。

认认真真晒太阳,认认真真呼吸空气,认认真真看花看草。

不过看花看草是被裴珍映按着脑袋看的。

精力永远旺盛的小树灵拉着他东跑西跑,一个小区的绿化带都能让他兴奋好久。

指着樱花树说“这是我以前邻居的妹妹的朋友,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又指着棵枇杷树说“上上次我见到他才是那么细的树苗,现在都快比我高了。”

黄旼炫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偏偏改变,若是以前身旁有个人在吵吵闹闹东奔西跑必是觉得反感,而此刻却在裴珍映的欢声笑语中看这依然不动的花花草草竟想与他们打招呼。

于是真的趁着身旁无人,悄悄对着身旁还鼓着花苞的海棠摇了摇手:“你好”。

“这是什么?”

裴珍映像是春日里的小蝴蝶又飞了回来,手里还拿了张宣传单。手摇到一半的黄旼炫一本正经地连忙收回手背在身后,心虚地咳嗽一声。

“水族馆广告。”

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难得地心软:“想去吗?”

“想啊!”

裴珍映有个习惯,高兴了就往人身上黏,此刻正张着手黏黏糊糊地往黄旼炫怀里扑,这让本就心怀不轨地后者更加心跳如雷。

装作不在意地往后倒了一步,手却下意识往腰间搂入去。

“这是什么?”

小树灵宽松的卫衣下,后腰出还长着一根小小的树苗,稍一碰,裴珍映就痒得直往后倒。

“我还没长好,等过两天我完全正好了树形就会脱落了。”

心怀不轨的人有戳了戳,裴珍映果然像被戳了痒穴软软地直往他身上倒,奸计得逞的人得意地把小树灵搂在怀里,又想起什么惋惜道:“这树苗什么时候脱落?压坏了可怎么办?”

“为什么会压坏?”

“咳咳…”心虚的人胡乱扯了个今天天气真好啊天真蓝啊的理由扯开了话题,却把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回去的时候那个神出鬼没的房东老太太竟意外的出现在院子里,对着那棵新长出的大树也就是裴珍映的本体盯了许久。

黄旼炫心里突了一下,下意识地挡在裴珍映身前。

春天的天怪得很,刚刚在艳阳高照,下一秒就是突然转了阴,冷风阵阵吹得人心寒。

房东老太太再次来的时候,带着一帮子建设工人,吵着要把长在他家院子里那棵大树砍了换钱给孙子买台新电脑。

拿铁锹的拿斧子的一堆人还开着挖掘机,裴珍映害怕人多,黄旼炫让他躲屋子,勉强调整了笑容开门迎了出去。

老太太浩浩荡荡地冲进来,却一下子傻了眼。

裴珍映前几日腰后的苗苗脱落了,而院内那棵大树也又诡异地在一夜之间消失。

院里的大坑还留在那里,老太太张大了嘴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是不是养妖怪了?”

“这里没有过树啊,您是不是年纪大了看错了?”

黄旼炫提前打点好的工人一员接了暗示,假装无意地接了一句:“对啊,我看你这院子的格局,养花养草还行,树可能种不活,你说还是一颗比楼高的。哪有啊?”

裴珍映站在窗帘后面,掀开一角看着屋外的场景。窗关着,他听不清楚,只看到风带动黄旼炫的衣角,他笔笔直地站在那里。就跟很早很早以前那个少爷硬撑着身子挡在树前那样谈判着。

不过这次,那人身形挺立,没有再倒下。

进屋的时候,黄旼炫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不善巧舌如簧地与人交涉,忽悠老太太的时候心里打着鼓也没底。

刚进门屋内的人轻环上的腰,把头靠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诺诺地说:“真好。”

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好什么?”

“你在身边真好,一切安康真好。”

黄旼炫第二天是被闹醒的,裴珍映一大早就拉开窗帘跑到他床上蹦蹦跳跳,“起来啦起来啦!水族馆!”

小树灵刚成人型,以前轻飘飘的没有分量,现在往床上蹦几下一动一动,整个床都在弹。

原本躺在床上睡觉的人掀开被子把兴风作浪的小坏蛋一把扯下来搂进怀里又重新躺了回去,一气呵成。

尝到了另一种甜头的裴珍映乖乖地被搂着,就听到头顶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世间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选择我住的院子落地生根。”

“因为我答应了要一直在你身边。”

满屋子都是纯粹又自然的木香,空气中还带着阳光的舒适。

黄旼炫想,春天真是个好时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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