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贝贝

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

裴珍映在九岁那一年，在无数次的抢地盘过程中领悟了一个道理，擒贼先擒王，还是得智斗。

说到底，要怪还是得怪这一片的规划导致能让孩子们放学后玩的地方只有那块空地。小学生们下了课呼啦啦地跑来一三五猜丁壳，今天你当鬼来抓人。还没玩两把就摸着个东西。

一摸，圆的。

拿了布条一看，一个足球。

再抬头一看，一群初中生正热火朝天地热身准备踢球。裴珍映气不过，明明我们先来地，小手一插气鼓鼓地去找那初中生头头说理。

头头不知吃了什么长大的，人高马大，比小学生裴珍映高了大半个头，往那儿一杵，“干嘛呀？”

目光量了量体型差异，祖国未来的小苗苗差点焉了下去，一想不对我身后还有无数游戏玩到一半的江东父老，又挺起了小腰板：“喂，我们先来的，你们咋不讲究个先来后到？”

大块头初中生停下了热身，往前走了一步，裴珍映感觉红彤彤地夕阳都被他挡了大半，小腿怕怕地打着颤，小腰板倒不软依然挺着。

“你们几点来的？”

“…四…四点。”

“你看那是啥？”

裴珍映越过眼前的高陵掂了掂脚往大块头身后看，“…球网”

大块头双手一摊，你看。

少活了几年的小学生被绕了进去讲不过理，目光量了量身高又打不过，那帮初中生热完了身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分队。裴珍映又急又热撩了撩袖子准备继续说理，余光一扫正瞅见站在人群不远处那个双眼含笑似是在冷观全局的人，狐狸眼隐着笑手里还格格不入地双手插兜任由那群初中生在他身边奔来奔去。

不简单。

裴珍映想起他爸这两天看的武侠片，心里的小人去捣蒜点头。

不是个大侠，就是个军师。

也就是这一眼，让裴珍映慢了半拍，被一点都不壮的甄壮壮架着掐得快喘不过气，“勇哥勇哥，算了算了！”

甄壮壮人不壮，嗓门特别大。

半个场的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被叫的人又羞又恼，胳膊肘往后一定：“去去去，叫谁勇哥呢！说了不许叫我小名！”

“你啊！你姥不还叫你小勇宝贝！”甄壮壮不仅人不壮实，还死认理，扯着嗓门一本正经的解释。

愣头青，讲不清。

气鼓鼓地像另一个足球的裴珍映被甄壮壮他们拖走了。

火红的夕阳躲在屋檐后懒洋洋地照下来，知了还躲在树上不厌其烦地高歌，还没到各家家长扯着嗓子敲着碗喊吃饭的时候。

丢了场地又无处可去的小学生们用吃早饭抠下来的那点零花钱买了根碎冰冰一人半截叼着躲在那颗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树下听裴珍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滔滔大论。

“所以，我们要找到他们的头头或者背后的那个军师！”裴珍映吸了一口甄壮壮手里的碎冰冰，小脑袋瓜子里的马达呼呼直转，把偷偷打开房间缝跟他爸一起看的那些武侠剧战争剧古惑仔剧乱七八糟的剧全都过了一遍。

“提问！你说的头头是你今天跟你说话的那个大块头吗？那我都不敢靠近他，怎么搞定他？”甄壮壮举起了他的小手，一身吼把头顶哇哇直叫地知了声盖了过去。

小学生们又集体呼啦啦地点头。

身负重任地裴珍映觉得肩膀上的责任又重了。

眼前的树干上有只小蜗牛没理会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开会，慢悠悠地往上爬。夏日的夜晚处处是蝴蝶，米白色地蝴蝶绕着蜗牛打了个圈，刚刚见到地那狐狸眼初中生也在裴珍映心里打了个圈。

手里还抓着吃完的空碎冰冰壳子，裴珍映眯了眯眼，感觉直觉来的时候就在一瞬间：“谁说那大块头就是头头的。”

自古背后出主意统领大局的都是躲在后面笑着不说话，笑起来又勾人魂魄又温柔，雅痞雅痞的那种，比如狐狸精，又比如狐狸眼。

裴珍映心中的小人在做附和：“没错没错，肯定是他。”

兀自敲定目标任务的裴珍映一脸严肃地对着这群还在状态外的小学生们摇了摇头：“笨！让你们平时不多看电视！”

*

黄旼炫觉得自己被个小学生盯上了，还是个跟踪技术很差的小学生。

小学生耷着个小书包每天跟在黄旼炫后面，心里抓耳挠腮地急，腿上又怂得不敢上去打招呼，只得像个跟踪狂不远不近地每天跟在人后面走。

奇奇怪怪的孩子，意外地不讨厌。

黄旼炫有的时候故意逗他，走了两步突然回个头，就看到愣在原地的小学生急急忙忙地东躲西躲，或者干脆双腿一立抬头看天低头看地中间看看自己的书包带子。

黄旼炫想，他们那个年级也不知道有没有学到个成语叫掩耳盗铃，配他现在的动作刚刚好。

一个不敢靠近，一个有意逗他，不尴不尬地持续了几天，还是阿旺打破的僵局。

黄旼炫举着香肠喂流浪犬，就听到耳旁传来一声伴随着惨叫的尖叫。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离群的阿旺正绕着不远处的那个小学生打转，伸着舌头喘气还往人身上一拱一拱。

小学生似是怕狗，连连后退，阿旺又锲而不舍地跟了上去，感觉小学生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时候，黄旼炫一个响指把阿旺召了回来。

“它不咬人。”狗回来了，人还僵立在原处，黄旼炫喂完了狗终于慢悠悠地走过去，“我也不咬人。”

“我叫黄旼炫，它叫阿旺，”躺在树荫底下阴凉地儿的黄狗摇了摇尾巴算是打招呼，“你叫什么？”

被太阳暴晒过的铁皮秋千有点烫，手抓在秋千铁链上一寸一寸地磨着皮肤，偶尔一阵带着暑气的风卷着热浪吹过湿哒哒的刘海，而身旁的人凑近了才发现身上带着一股子蜜桃的甜味，使裴珍映闻到了属于夏天的甜蜜味道。

“我叫裴珍映。”老旧的铁秋千随着底下人的摇动发出这咯吱咯吱的声音伴随着小学生说名字轻轻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叫裴小勇。”

“咦？！那是小时候的小名！小名！”

裴珍映“咻”一下站起来，吱——呀——的一声秋千突然停下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阿旺被突然吵醒，站起来抖了抖毛。

怕狗的小学生下意识地往黄旼炫身旁靠近了一点躲了躲，却被人没头没脑地揉了一通头发，“真可爱真可爱！”

“可爱个头！我可是男子汉！”说归这么说，被夸的人还是莫名其妙红了脸，裴珍映想一定是今天的太阳太毒了。

结果黄旼炫还没说话，倒是阿旺听见了这边的东西又跃跃欲试想过来。

裴珍映撇了眼身旁看着他的人又硬着头皮挺起了小腰板嘴硬道：“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点怕狗突然过来，并不是怕狗，我才不怕的。”然后视死如归，啊不，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阿旺走过去。

还没走两步就被一只干燥又炙热的手握住手腕，肌肤触肌肤，触得小学生浑身毛孔想打开了什么警觉的开关，一颗小心脏砰砰乱跳。

“做…做…做什么？”

阿旺歪着头，不懂这两人在干嘛。蜻蜓在低空中飞，飞到它眼前绕来绕去，阿旺一狗爪子伸出去，随着满天的蜻蜓摇着尾巴自己去玩。

许是要下雨了，气压低得很，现在是一丝丝风也感受不到了，又闷又热。衣服粘着汗水贴在身上，黄旼炫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就把这个刚认识的小学生拉着往前走。

“走！哥请你吃冰。”

*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吃冰最后的结局并不美好。当天已经吃过冰棍又抵不住诱惑的小学生果不其然地拉了肚子。

小脸儿蜡黄蜡黄，哎呦哎呦地倒在床上直打滚，还死犟着不肯去医院打点滴。结果被他姥姥按着脖子灌了两颗白酒泡杨梅的土方法。

向来慈祥的老太太难得插着腰教训起宝贝孙子：“让你吃让你淘，最近你都好好在家休养，不许出去乱玩了！”

于是本想着还能逃两天课在床上假装嗷嗷直叫的裴珍映傻了眼，一下蹦了起来表示自己一点儿事儿没有就差翻两个跟斗，又被他姥姥一把按了下去。

在接下来的几天甄壮壮他们用了各种方法都没能把裴珍映救出来，坚信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老太太往门前一堵，双手擦了擦围裙：“病了病了不接客。”

一群小学生只能隔着门缝朝里头给裴珍映投去一个悲壮的眼神：“兄弟，救不了你啊！”

老太太一回头看到一家孙子正酝酿着眼泪张嘴欲哭欲闹，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小勇你妈过两天出差回来了。”

嘴张到一半的裴珍映赶紧闭了嘴，乖乖回房间阳台上托着腮晒太阳，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和阳台上的小鸟说话：“小鸟啊小鸟，你说我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出去吗？”

小鸟被他念得烦了，回过头，不理他。

翅膀没长出来，害得他吃冰拉肚子的罪魁祸首倒是出现在他家楼下朝他招手。

姥姥还在客厅里咿咿呀呀听着戏曲频道，裴珍映也朝楼下招了招手，做了个嘴型：“救我！”

他庆幸夏日大多数的时候有太阳，阳光驱散了大多数的阴影，把一切都变得明晃晃的。明晃晃的阳光中他看到对方也对他做了个嘴型：“等我！”

然后5分钟过后裴珍映就听到了自家门前传来了门铃声，竖着耳朵趴在门上听不真切客厅里的两人在交流什么。房门外依然是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伴随着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嘹亮笑声。再过了一会儿，戏曲声戛然而止，随着大门门锁“搭——”一声关掉的同时自己房间的房门也被打开。

趴在房门上偷听地津津有味的裴珍映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跌进一个胸膛。

一个比他高一点，结实的，带有夏日蜜桃味的胸膛。

“哇偶～”黄旼炫对于突然跌倒怀里的小朋友倒是欢喜，趁机揉了一把毛茸茸的头发。

“所以你到底用了什么借口把我姥姥支走的？”裴珍映盯着眼前铁皮罐头碰上炙热的空气冒出一层水珠的冰可乐，咽了咽口水。

“我说你姥姥和我姥姥一起练舞的那个老年舞蹈团最近要广场舞比赛，排练日程紧。我比你大，来看着你就行。”

聪明啊！果然是能当军师的人！我就说我看得目光很准！

裴珍映心中的小人乐得转了个圈，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可乐就在裴珍映灼灼目光中被拿远，眼前出现了一瓶凉白开，“你喝这个，你要是再身体出点事，我也要和你一样被关起来了。”

被看破心思的小学生嘟囔着嘴把气撒到脚下的小石子身上，一脚出去石子咕噜咕噜

滚远了，脖子上骤然一阵冰凉的触感。

恶作剧成功的初中生弯着腰咯咯直笑，终于良心发现说了一句：“你等一下，不那么凉了再喝。不过不能喝多！”

“得嘞！”裴珍映学着昨晚看的电视剧有模有样地敬了个礼。

还没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傻头傻脑的可爱，又看到了什么赶忙跑了过去。

黄旼炫顺着他的路线望过去，不远处的水泥地上几个小学生们在热热闹闹地玩拍纸包。

后到的裴珍映找了个位置就顺势钻了进去，撅着屁股蹲在那儿，全神贯注的时候还会下意识用力噘嘴，全然不顾汗水顺着脸颊往下落。

又是一阵男孩们的大声吵闹，惊飞了枝丫上歇息的小鸟，黄旼炫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喝着可乐看裴珍映这个小孩又跳又闹，还不忘和他招招手做个鬼脸。

心想，这个夏天真有意思。

*

夏天的日子悄无声息流走，孩子们的场地之争依然没有停息。

裴珍映前段日子天天当个小尾巴跟在黄旼炫后面，不是他拉着黄旼炫上树爬墙，就是被黄旼炫拖着在图书馆的空调间按在桌子前写作业。然后写着写着偷偷抬头，看对面的人从看书时脖子形成的弧度，再到指节分明的手轻轻翻过纸张的动作。

内心感叹，文化人，不简单！

空调的凉风吹得浑身都舒坦，头靠在凉凉的桌子上昏昏欲睡，被人轻轻敲了一下脑门，迷迷糊糊地揉揉眼：“旼炫哥，我们出去抓知了吧？”

安安分分履行夏天噪音职责却突然被cue到的知了愣了一下，又叫得更响了。

所以甄壮壮他们找裴珍映玩现在得搞个黄旼炫的行程表。

比如这天黄旼炫被他姥姥拖回家一起包饺子，落了单的小尾巴就正好被那群小学生们抓了正着，呼啦啦地一群人吵着要去游乐场地玩斗鸡。

小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边走边讨论分队和惩罚，还没走到场地就听到更响的声音，接着一个熟悉的足球又咕噜噜噜地滚过来。场地上一群熟悉的初中生正在踢熟悉的足球赛。

一场没有硝烟的领地之争又一触即发。

力量阵营都悬殊的两路大军不用敲战鼓都能知道结局，甄壮壮拉着裴珍映的袖子使了个眼神“撤吧撤吧”。近期来被黄旼炫天天灌输和平思想不要惹事打架的裴珍映难得想点头，却在犹豫地一秒间被不知道哪个小王八蛋推了出来。

“裴珍映你不是攻下他们军师了嘛！快报上名来让这帮小弟让路。”

中二的小学生在这中二的年纪说着中二的台词。

裴珍映觉得自己此刻倒像个武林盟主夫人，拿着夫君的令牌报上英雄贴，却换来对方一句发自内心的真诚疑问：“啊？”

事实证明拉帮结派的中二行为是电视剧编剧的胡乱脑洞。普通同学黄旼炫莫名其妙接到同学电话当笑话一样跟他讲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脑洞很大的小孩会不会一个人又躲起来胡思乱想。

夏日的傍晚空气中飘洒着若隐若现的百合花香，粉色紫色的小牵牛花偷偷爬上了枝藤，又丢人又慌张的小学生垂头丧气地坐在铁皮秋千上，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想好怎么跟黄旼炫解释自己真的不是带着不良目的接近他。

结果在看到人找来的一刹那还是没忍住张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

“哇！你是不是要不睬我了？”

黄旼炫无奈地扶着额，想这小孩果然是在胡思乱想。

哄小孩的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黄旼炫脑子里列了一长条，还是咬咬牙带着小朋友进了这片新开的那家死贵死贵的外国冰激凌店。

对面的小孩吃一口看他一眼再吃一口再看他一眼，已然忘记了刚刚哭哭啼啼纠结一下午的问题，反倒问他：“这冰激凌很贵吧，你哪里来的钱？”

说着挖了一勺大的塞到他嘴里，自己又喜滋滋的吃了一口。

黄旼炫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抠了两个礼拜早餐钱原本想买一本游戏杂志的原因说了出来。

“啊…”裴珍映咬了一口巧克力，口齿不清地问：“那你的杂志现在被我吃了怎么办？”

“再扣两个礼拜早饭钱呗。”

“那不行！我姥说人不能不吃早饭！”裴珍映突然一声大叫，义气地拍了拍胸膛，“这样，以后我每天早上从家里拿四个包子，你俩我俩，我来养你！”

黄旼炫眯着眼睛瞧了瞧小朋友张大的嘴巴里，嗯有蛀牙了，果然以后还是少带他吃点零食。

不过这家店除外，毕竟黄旼炫觉得今天的冰激凌格外的甜，能从舌尖甜到心里。

初中生和小学生扶着圆滚滚的肚子，把不开心的情绪又全忘在了脑后，吸一口夏日晚风里青草的味道，慢慢地踱回家。

“喂，那你天天拿四个包子你姥姥看你胃口大了硬给你晚饭也塞很多怎么办？”

“那…那就吃呗！”

“哇！当心吃成个小胖子！”

“呸！才不会！”

……

*

裴珍映最终也没有吃成小胖子。

小学生长成了高中生身体开始拔节地长高，但是光长个不长肉，往校服外套里一套显得更瘦了。

套着校服外套的高中生此刻正在KTV里气鼓鼓的挨家挨户地房间找人。

因为他听说黄旼炫跑来了联谊。

长成大学生的初中生听着包间里的一片鬼吼鬼叫头有点疼，第六次拒绝隔壁艺术系小姑娘递上来的酒。

头更疼了。

莫名其妙就这么被学长追求校花拖来了联谊当掩护，求救的目光散发出去，学长正忙着攻克难题没空理他。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谁也没注意，等看清楚了来人倒是包间里一下都安静了，刚刚扯着嗓子唱死了都要爱的那位学姐也调低了音量看好戏。

还套着校服的裴珍映还插着腰噘着小嘴，这么多年生气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

“小朋友你找错地方了吧，高中生的套间在楼下。”大红唇学姐好意提醒又客套性的问了一下，“这是谁家小朋友。”

还没等裴珍映把他揪出来，坐在沙发最中间今晚最受女生欢迎也是坐姿最乖巧的那位大学生准确地举起了手。

“我家的！”

“这是我家小朋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