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贝贝

桂花镇外有条石子路铺成的道路，白日里来来往往的商贩，行人，村民会在此处形成一条喧闹的商业街。到了夜晚，人都散去，月光照在磨得发亮的石子上，形成淡淡的白色反光，一只黑猫卧在路中央，与黑夜融为一体，一双幽绿色的眼珠转来转去，静谧得吓人。只有打更的人才会喝了酒壮了胆，一个人提着灯笼颤颤巍巍地走过。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的人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定神一看什么都没有，估摸着是哪个凸起的石子，又加快了步伐。

裴珍映吃痛得捂住自己被踩的脚，暗骂了一声，继续催促着队伍前进。新上任的勾魂官，到了每日子时带着一日收集的魂魄形成队伍往阴曹地府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在远远的一动不动的望着，这个人他自打上任起每天都能看到他站在那里望着，裴珍映心下了然，送钱来得。
阴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律，阳间的人若是放不下故人，可以找到通晓阴阳两界的阴阳先生，塞点钱打点关系，便可在勾魂官带着魂魄走往阴间道路的时候来见故人最后一面。

裴珍映把锁魂绳打了个结，叫停了队伍，往站在那儿的那个人走去。
“你是哪个阴阳先生带的路？今天这队伍里有你要找的人吗？你可快点，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那个人没说话，只是盯着裴珍映看，看的他浑身不自在。勾魂官能看透人心，可是裴珍映透过那双的狐狸眼却什么的看不到，透过漆黑的眸子望进去，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了无生息。他想，这个人是失去了多重要的人经历了什么样的事内心才能绝望到毫无生意。
裴珍映没再看，别过了头，“要是没有你要找的人，那我就先走了。”

桂花镇外石子路上那条看不见的队伍又缓缓前进，通往地府，结束此生的最后一段路。

到了孟婆桥边一人一碗孟婆汤了结此生记忆的时候，却出了问题。队伍里有个青衣女子说什么也不肯喝，站在那里捂着脸哀哀切切地哭，嘴里一直念着那两句，“他回来找我的，我再等等他。”
队伍就这么停在那儿不动，孟婆端着碗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中，只能慢慢地劝：“姑娘，看开点，都到这里了前尘往事该忘的就忘吧。”青衣女子依然不肯，摇着头后退。

裴珍映突然觉得有点烦躁，走上前拽过青衣女子的手到孟婆前，一手捏着她的后颈，一手接过孟婆汤强灌了下去。随后将碗还了朝孟婆点了点头，继续站在一旁监视着队伍向前过了桥走往地府。

*

黄旼炫就这么站在高处的阎王殿背着手看着裴珍映上前灌汤全过程，对房间里另一个人说：
“都说你这地府是至阴至煞的黑暗之地，怎么才200年的功夫就把我的小白兔变成了狼。”

赖冠霖正忙着批牛头马面送上来的文书，对于黄旼炫的提问眼皮都没抬一下，也没搭理的意思。

黄旼炫也不恼，踱步到他桌前，“我还要等多久？”

赖冠霖批完手头这一本，总算高兴搭理一下他，“如来那一掌打得他仙身尽毁，六魄丢了五魄，现在的情况几乎就是重生了。在我这儿精气最旺盛的地方修了200年才修回两魄，你慢慢熬吧。”他又打开了一本批文，将毛笔放到砚台里吸足了墨，“不过我当这阎王几百年来，殉情的闯地府的都见过不少，你倒是我见过最痴情的。”

“呸—”黄旼炫随手拿起一本批文轻轻地打了下赖冠霖的头，开玩笑道：“我倒是见过更痴情的，放着九重天上的太子不当，跑下地府当个小小的阎王官，就为了找那只兔妖的魂魄。是吗？太子殿下。”

赖冠霖手悬在半空，吸足了墨的笔迟迟不落，墨水顺着笔尖掉下，在纸上开出一朵黑色的花。索性干脆把手一挥把墨朝着黄旼炫甩出去，“有事没事儿，没事儿赶紧滚，我忙着呢！”

黄旼炫从窗户往外眺望，裴珍映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任务，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当下便不理赖冠霖径直往外走。

“真滚啦？”赖冠霖想把人叫住，“喂，你有没有想过，他的魂魄一旦聚齐三魂六魄归位，如来又要找上门了。你苦苦等个这么多年耗费这么多精力，图得什么？”

“魔尊。”

黄旼炫没有回他，脚步都没有停顿径直往外走去。

他什么也不图，早就没有了安生日子。等裴珍映魂魄归位恢复记忆，也只不过想问他一句，

当初为什么要救他。

*

黄旼炫是狐妖，确切的说他曾经是狐妖。在人间安安分分地修炼了三千年，就为了等最后一道天劫。若是度过了便可褪去妖身，位列仙班。
他原本是想在自己的狐狸洞里等那最后的天劫，可是有一日却在门口看到一个人——如来。

本应是灵山之尊的如来此刻正站在他的洞口对着他这只小狐狸招手，并且挡住了他进去的道。黄旼炫站在原地歪着头想了半天要不要忽视他直接绕进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到如来面前，“何事？”

“你这狐狸倒是有趣，快要成仙了吧？”
黄旼炫没说话，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我前几日闲来无事与天庭打了个赌，今日特来问问你，可否愿意和我去灵山？”

感情是来挖墙脚的，黄旼炫看着眼前的光头，想了想灵山金光闪闪的一片光头，心中一阵恶寒。从如来身边绕了过去，“不愿意，你走吧。”

也不知如来是不是实在闲的无事，被拒绝后也没有回去，反而屁股一掀坐在了黄旼炫的狐狸洞口。原本黄旼炫想当他不存在，安安静静地躲在自己洞里修炼。后几日如来倒在门口念起了经文，到底是西方如来佛祖，念得经虽不对黄旼炫这种快成仙的妖物有影响，却把隔壁那些修为尚浅的小妖弄得战战兢兢。

黄旼炫在被第六个邻居投诉了以后，终于坐不住了。清净是清净不了了，他走到洞外看到如来依然坐在那里浑然不自知得念经，还是选择妥协。
去哪儿成仙不是成，“我跟你走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我不剃光头！”

如来的殿前与天庭不同，一片门徒按部就班地坐在那里各归各打坐。这使得站着走过去的黄旼炫显得特别突兀，裴珍映也是在这时，第一次见到了黄旼炫。

裴珍映彼时只是一个封号都尚未定的小小使者，坐在人群最后面耐不住好奇偷偷抬头望了一眼又赶紧低了下去，谁也没有注意低下头后裴珍映微微上扬的嘴角。

裴珍映心里高兴，再过几日这个走过去长亭玉身的男子就会成为自己的同僚，他连贺礼都准备好了。不过他的同僚梦止于他在如来房间门口偷听到的一场对话。

“你有把握那天地孕育而成的妖物此次度天劫必成能佛吗？若是成魔，那可是你我降住都困难的魔物，那遭殃的可是天下苍生！”

许久的沉默后，终于传来了如来的一句。

“阿弥陀佛”
“那狐妖我瞧着很有灵性，只是，只是若是不成…那便为了天下苍生舍一人，你派十八铜人布好阵，若是必物有成魔的趋势便在他还没有成型时送他去吧。我此番哄他上天，一则是他若成佛真心想收入弟子，二则也是若有不成也能为了苍天除去一个尚未成型的魔物…”

黄旼炫一个人还在灵山闲逛，听到后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被人拉住。
“跟我走！”是个小秃瓢。黄旼炫定神一看，还是个好看的小秃瓢。
“去哪儿？”
裴珍映已经拉着他飞往了灵山边界，“你回人间，继续当你的妖，如来佛祖要杀你，也不是，他也不一定杀你。反正你天劫度不成他就杀你。”裴珍映说的急了，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也不知道对方听懂没，急得脸通红。“哎你怎么不走了？”

黄旼炫停住了脚步，他没忍住摸了摸小秃瓢光溜溜的脑袋，换来了对方一个白眼。

“照你这么说，我过几日的天劫要么成佛要么成魔，若是成魔，如来就要趁着我还虚弱的时候杀了我？”两个人坐在灵山边界的一座假山上，黄旼炫在裴珍映颠来倒去的话中总算总结了这句话。裴珍映一听，连忙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眼睛睁得大大的，惹得黄旼炫又差点想摸摸他的头，手伸到一半，转了个路径拍了拍他的背。

“你放心吧。我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摆脱妖身得道成仙，我有预感我不会堕入魔道的。况且，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

不过事情往往就没有一帆风顺。十一道天劫打下来黄旼炫都熬过了，偏偏最后一道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黄旼炫想到了前两日那个小秃瓢。
六根不净，仙班不入。

黄旼炫最终没有完成最后一道劫，体内两股气息在五脏六腑之间横冲直撞，扯得身体生疼。偏偏这个时候四周金光大亮，十八铜人布下天罗地网阵朝自己而来。

黄旼炫想，自己怎么就那么讨厌金色。

体内两股正在对峙的气息许是感受到了这幅身体的主人正在遭受劫难，意外地一致对外，竟让黄旼炫破了十八铜人的阵法。狼狈地向下凡间飞去，又到灵山边界，黄旼炫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等着他。

如来站在那里，就像第一次见面站在自己的狐狸洞口等着他。不过这次，不是来邀请他去灵山，而是来取命的。黄旼炫实在是累了，看到如来抬手的时候，干脆不反抗就站在那里。
结束吧，一切都结束吧。

不过上天说，现在结束还太早了。

黄旼炫感觉到一个身躯轻飘飘地倒在他怀里，只是这个小秃瓢再也不会眼睛睁得大大的，裴珍映紧闭双眼，魂魄四散。如来那一掌裴珍映用自己的修为硬生生接下了。

黄旼炫身体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他很想问问，小秃瓢你为什么救我？小秃瓢你是不是傻呀？
可是小秃瓢回答不了他，只是躺在他怀里一个劲地往外吐血。染的他双手通红，浑身通红，好像全世界都被红色染透了。

如来看着眼前的人赤目睱龇，披头散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他最看好的狐妖，最终还是一念成了魔。

*

新上任的勾魂官没多少差事，裴珍映此刻正在大着胆子斗地狱犬。不知哪儿找了根棍子在哪里晃来晃去，三头的地狱犬隔着笼子冲他乱吠，又拿了不知道是不是从墓地里捡的骨头喂给地狱犬，只是他忘记了地狱犬是三头神兽，他手里只有一根骨头。那地狱犬见他如此没诚意，索性不和他玩，转过身屁股背对着他。

裴珍映走上前敲了敲笼子，“喂喂，醒醒啊！”地狱犬对他甩了甩尾巴，没理他。
“没意思。”

黄旼炫看到裴珍映手里还拿着骨头噘着嘴委屈巴巴地现在笼子旁不死心地敲笼子。
他想到了，当时裴珍映在替他挡那掌以前也在他耳边用委屈的语气说：“让你不听我的。”


黄旼炫突然不想等了，他现在就想把裴珍映的魂魄聚齐归位，他想那个傻不愣登的小秃瓢，有很多很多话想问他。而不是继续煎熬着现在这人就在眼前却碰不着摸不到的境地。聚魂魄除了在至阴之地慢慢熬，还有个办法就是以还魂草聚之。
这还魂草，八荒之外的青龙守着一棵，极北之境的朱雀守着一棵，九重天上的天帝有一棵，还有东海龙王也有一棵。黄旼炫自认打不过青龙朱雀，又不愿去九重天和天兵天将周旋。不过杀个龙王，还是绰绰有余的。都说他成了魔，总得干点魔尊该干的坏事才能不辱了这个名号。

等现魔尊大人挑了把顺手的兵器，准备去龙宫搞事的时候，还没走到地府门口，远远地就看到地府的门口守着现任阎王爷本人。站在门当中，似乎等了他很久。

“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哪儿能啊？”赖冠霖微微侧身，“只是我辞职不干了。临走了准备送你点见面礼。”
黄旼炫又挑了挑眉，一只手伸了出来手心摊开，“那给我。”
“你还真不客气，你就不能先客套客套问问我怎么辞职不干了？”赖冠霖说着从兜里拿出个小盒子。“当初离开天庭的时候偷的，本来打算找到了志训哥自己留着用，现在怕是用不着了。我觉得你倒用得着。”

黄旼炫打开盒子，一棵还魂草。

“那我现在客套地问你一下，你这是准备回去当太子了？你的兔妖…”
“当然不是，我刚刚才查到志训哥的魂魄一点没散，只是被堂堂天帝锁了起来。怪不得我在凡间找了几百年没找到。妈的，想想就气。”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没有好好道别，由赖冠霖撩起袖子气冲冲地冲到天庭去找他父皇算账结束。

*

有了还魂草，裴珍映最后的三魄归位就容易得多。还魂草点燃燃起白色的烟，那烟没有往上跑反而围绕在裴珍映周围。就见到裴珍映周围白烟越来做多越来越厚直至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住，又三道金光忽然飞入了白烟。

黄旼炫站在烟外焦急又不能上前，如果赖冠霖在这里一定会吐槽你这个样子特别像产房外面等着官人。

直至白烟全部散去黄旼炫才缓缓走上前，轻轻地人把人抱在怀中。两百年的时间，已经久到他忘记裴珍映抱在怀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习惯性地抱住后脑勺时迟钝的黄旼炫才发现还魂草不仅把魂魄聚齐了，还给裴珍映长了头发。黄旼炫觉得好玩，揪了一小戳头发在手里绕啊绕。被他抱在怀里的人终于开口说了话，“你玩够了没啊？”

裴珍映走之前特地去和地狱犬道了别，那地狱犬原本还是屁股背对着他们。黄旼炫站在笼子边轻磕了一声，地狱犬突然抬起了头，三个脑袋同时嗅了嗅鼻子，感受到了魔尊的气息，这才乖乖地走到笼子边。脑袋扒拉在地上让裴珍映撸了个够。

“你这入了魔还挺有用啊，早知道我不救你了。痛死我了当时…”
“小秃瓢，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黄旼炫也蹲在了裴珍映旁边，地狱犬分了个脑袋过来一起两个人一起揉。
“我已经不是秃瓢了…”两侧的头发因为裴珍映低头的动作微微落下，正好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黄旼炫突然觉得这头发还是有点碍眼，伸手帮他把头发顺到了耳后。却看到刚刚藏在头发下面通红的耳朵。“我只是，嗯…当初我一想到如果你成了佛我们能当同僚，我会很开心。但是如果你走了，嗯…反正我不想你死”

黄旼炫摸过地狱犬的头又去摸了裴珍映头发，等裴珍映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到了旁边那人说：“那怎么办，我不能再当佛了也不能再成仙了。只能你陪我一同坠入魔道当同僚了。”

*

黄旼炫后来打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赌，他一人闯上灵山当着如来的面散去自己三分之二的功力。

散去功力后站不稳，他几乎就要倒下，已经感受到周围各路佛祖暗流涌动的气息，他硬是咬着牙盯着如来。

最终黄旼炫还是赢了，如来叹了口气，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由着他一瘸一拐地下了灵山。

“佛祖…”
如来摆了摆手：“罢了，心怀天下者为佛，祸害苍生者为魔。他虽入魔道到底写两百年也没干过坏事，这狐狸，还是那只狐狸。这次是我错了。”

*

黄旼炫回到狐狸洞的时候，裴珍映正在门口烤鸡。
看到他回来了兴冲冲地举着半熟不熟地里烤鸡和他招手：“我杀了只鸡！！”

“嗯？”

“我杀生了！而且是非常残忍的拔毛抽血，现在还在亵渎他的尸体。你看，这么残暴的事情都干出来了，灵山肯定是不要我了，我也不能当佛了我也要堕入魔道了。所以啊，”裴珍映伸出另一只还算干净的手，

“你好，同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