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贝贝

“B!B!这道题你们班长和学习委员都选B！”
“你这么算不对，这得加条辅助线…”
“这题我看你作业本里有原题啊，你们老师这么放水你都做不出，你看这个数啊…”

“啊你别吵！！”高二六班寂静的考场衬得裴珍映这声怒吼更加嘹亮。

“这位同学你…你…你是想算成作弊挨处分吗？”监考老师估计头一次见到敢在考试时突然叫出来的学生，吹胡子瞪眼了半天憋出一句结巴的话。

陈旧的老风扇咯吱咯吱的随意扇着，并没有带走一点暑气。看过一眼热闹的同学继续分秒必争地答题，教室里又恢复了沙沙的笔划过答题纸的声音。
只有裴珍映一人尴尬地站在那里，通红着一张脸汗水沿着低头的姿势从下巴实现了完美的自由落体。

“坐下吧，”像是一场持久战后老师的大发慈悲，“下次再这样直接记违纪！”

如释重负。

裴珍映没敢抬头，只能透过微长的刘海瞪了一眼始作俑者，那人正站在老师旁边抬头无辜状望天花板，但是那狭长的狐狸眼睛并不能诠释无辜这个词。

然而老师看不见他，同学也看不见他，只有裴珍映能看见。
因为只有裴珍映能看见鬼魂。


这个能力也不是生来就有的。
一切起源于裴珍映9岁时候的那场车祸。

年轻的醉酒司机不管不顾以120码的车速向裴家的车袭来。
裴珍映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父亲和对面的酒驾司机一同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没有醒来。下一秒自己被在身侧的母亲护在怀里同时陷入了昏迷。

不同的是，小小的裴珍映很快在急诊室的普通床位醒来。妈妈也被推进了手术室门口，手术室刺眼的红灯一直亮着，裴珍映的门口守啊守，久得他以为这红灯再也不会灭掉时，耳边传来熟悉又温柔的呼唤：“珍映，珍映…”

“妈妈！”
喜悦仅持续了一秒裴珍映便发现他的妈妈身体正在越来越透明逐渐消失。
“珍映…妈妈和爸爸一同去了…你要好好的啊…别怕孩子…”
话语越来越轻，妈妈也越来越看不见，小小的裴珍映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入眼皆是刺眼的白和消毒水味，他哭的撕心裂肺。
他的哭声却很快又被杂乱的脚步声，匆忙的病床车轮咕噜声和手术室开进开出的声音盖过。

见惯了生死的医院，没有人会过多怜惜一个刚刚失去了双亲的九岁孩子。

小裴珍映那日能见到临走的妈妈，就意味着这以后他能看到各种别人看不到的…鬼魂。
寂寞的鬼魂们听闻这里有一个能看见他们的小孩，或好奇或想委托帮忙或心怀鬼胎纷纷围绕在裴珍映周围。无依无靠的年幼孩子没有办法赶走这些鬼魂，只能一个人一直哭。亲戚们也只当这个失去了双亲的可怜孩子在思念父母，只能摸摸他的头安慰他。

不堪负重的小裴珍映终于在有一天把家里的浴缸放满了水自己躺了进去。四面八方的水涌向口鼻的一刹那，小裴珍映享受到了久违的安静。胸腔内压迫的感觉越来越重，马上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小裴珍映感觉自己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求生的本能让他拼了命的咳嗽，一双冰冰凉凉的手一下一下帮他顺着背，低头猛磕的间隙小裴珍映看到那人的双脚也呈半透明状。

得，差点被鬼逼死又被鬼救了。

但这狐狸眼鬼怪救了他以后小裴珍映惊奇地发现一直围绕在他周围的面目可怖的孤魂野鬼再也没有出现过。且那位狐狸眼鬼怪长得确实…赏心悦目。

人嘛，视觉动物。

小裴珍映便由他跟着自己飘进飘出。直至有一日，半夜突然惊醒的小裴珍映发现黄旼炫不在身旁守着，走出房门看到他正与前来骚扰裴珍映的野鬼对峙。月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打在黄旼炫身上，照的他不像鬼倒想个仙子。小小的裴珍映缩成一团躲在门后面，看到了黄旼炫对他说的口型：
“别怕，我在。”



而昔日温柔的鬼怪小叔叔刚刚差点害得裴珍映背上个作弊违纪处分，现在正他耳边喋喋不休，像个聒噪的麻雀
“这不能怪我，你让我来帮你偷看的”
“珍映，珍珍，小珍珍，别生气啊”
“珍珍你咋过河拆桥，你上次那英语考试还是我帮你作弊的…”

“大叔你吵死了！”裴珍映一生气就叫他大叔。
裴珍映这一声吼惹得从旁路过的同学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珍映！”一个粉红卫衣男孩骑着脚踏车在不远处同裴珍映招手。
眼见着旁边那没眼力见的鬼又要开始絮絮叨叨唐僧模式，裴珍映急忙让自己的身体摆的尽可能自然，目视前方假装旁边没有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朋友来找我了，你先回去旼炫哥。”然后朝朴志训飞奔过去，留下还在状态外的黄旼炫在原地。


裴珍映回家的时候黄旼炫正在教他们在楼下捡的小鬼佩佩意念移动物体。随着裴珍映开门的声音，他看见姑姑从日本给他带回来的保温杯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力，从空中掉落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裴珍映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深呼吸不能发火。

等他睁开眼，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个鬼魂早就不见了踪影。

意念控制不行，瞬间移动到学的挺快。

裴珍映摇了摇手里的蛋糕盒子：“没人我自己吃了啊，刚出炉的芝士蛋糕。”
等他走到餐桌边就看到黄旼炫带着佩佩排排坐，桌上摆着三套餐具。黄旼炫帮他把椅子往外挪了挪，笑的眼角弯弯：“我们珍映回来啦～”


裴珍映第一次见到黄旼炫的时候他九岁，那时候黄旼炫还是和现在一样的模样，23岁。
黄旼炫告诉裴珍映，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每个遗留在人间的鬼魂都是因为有执念才被地府拒收。
或者这就是他的执念。

那等你找到了你死亡的原因你会离开我吗？
小裴珍映想问，但是他张了张嘴，没有开口。



9岁的裴珍映叫黄旼炫小叔叔。
随着小孩的长大，对着黄旼炫8年没变的脸和对方死皮赖脸的让他改称呼，裴珍映逐渐开始叫他哥。
裴珍映有的时候会想，那20年以后叫他啥，总不能叫成大侄子。
那个时候裴珍映在心里自动默认了黄旼炫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件事。

“你在画什么呢？”
裴珍映神游在外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定神一看自己眼前的画板已经勾勒出狐狸眼的轮廓。
怎么想着想着把对方画上去了。

黄旼炫就看着眼前这个小孩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偷偷咽了咽口水。

“没…不是…我画狐狸…我练习画狐狸”
“你不是一向画静物为主？怎么今儿个想起了画动物？而且你这画的我怎么看怎么像人的眼睛…”
“我改行练习一下不行啊！刚学的技巧就是这么画的！！”裴珍映心一横脸一歪，开始耍赖。
黄旼炫伸了伸手，表示：你继续你继续。

于是动物新手裴珍映就在对方灼灼的注视下强行开始回忆动物世界里的狐狸长什么样？

电视里因为天赋第一次画就能画出惊人画作的片段都是骗人的。
裴珍映看着自己画板上的那个四不像，笔一扔，打算把纸撕了。
他手刚碰上画，那画纸就慢悠悠的飘了起来。黄旼炫浮在空中正仔细看着。
裴珍映的脸更红了：“你还我，画的不好我撕了他，丑！”
“挺好看的呀，”黄旼炫难得正经不像在逗他，“我觉得挺好，我喜欢这幅画。你不要送我了。”

自打9岁那年黄旼炫出现，几乎每时每刻都陪在裴珍映身边。除了裴珍映父母祭日的时候会消失几日说是去找一个老朋友。那几日裴珍映忙里忙外也没空搭理他，两人各自安好。

今天的祭日，裴珍映讲一切打点好准备出发去墓地拜祭父母。黄旼炫照例不在身边，倒是小鬼佩佩拖着腮帮子看着他：“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玩？”
裴珍映顺了顺小鬼的猫：“你乖一点，我很快回来。你黄叔叔应该也很快回来。”
“裴哥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墓地吗？”
“不行，那边孤魂野鬼太多，你一个小鬼容易招惹麻烦被欺负。”
“所以黄哥哥才会每次都偷偷跟在你后面保护你吗？”
“……你什么意思？”

流落人间的鬼魂若是意外死的，很多会忘记自己的死因。而导致自己死因的相关也是这个鬼魂最忌讳的。想不起来又没有办法接触，因此寻找自己死因成了很多鬼魂的执念，若不能破就只能一直苦劫中游荡。

裴珍映从佩佩口中套出，黄旼炫在自己父母的祭日其实一直偷偷跟在自己后面遥遥的忘着。隐去自己身形不让人类发现，对于一个死了8年的老鬼而言易如反掌。
裴珍映很努力的不想去想到最可怕的那种情况。
可是从小失去父母的敏感小孩，心中一旦落了刺，疑心就会像病毒一样四面八方地从刺中的那个点钻进去，迅速恶化腐烂。
黄旼炫在自己父母死后的几日就出现了；
黄旼炫平时不爱喝酒；
黄旼炫靠近不了自己父母的墓地；
黄旼炫…到底是怎么死的…

黄旼炫回来的时候客厅里没开灯。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小小的缩成一团坐在沙发前面。
“怎么不开灯？”
灯打开的一刹那，他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
裴珍映将父母的遗照放在自己的两侧，双眼红红的，用黄旼炫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凄凉绝望又带着一点期许。
“你…过不来吗？”
陷入长久的沉默
黄旼炫看着裴珍映眼中最后一点叫做希望的火苗一点一点灭下去。
最终像是一潭漆黑的死水
悄无声息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死因的？”
“我父母…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对啊，不然你怎么会找到我又陪在我身边…”
“我真以为你是个好人…想想真是讽刺”
裴珍映像是在问他又像在喃喃自语。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只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我没法说。”
“裴珍映，你相信我一次吧……”

“那你为什么过不来！！”裴珍映哑着嗓子喊出来，“你为什么不能靠近我父母的遗照！除了是你死因的忌讳点还有什么原因吗？”
“我想听你解释”小孩喃喃的说。

“你走吧，就当为了我好。”这是裴珍映和黄旼炫说的最后一句话。

裴珍映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阳光透过窗射了进来。裴珍映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意识到这个房子，又是只有自己了。

裴珍映在床上躺了三天，手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亮了灭灭了又亮一直震，直至最后挣扎了一下彻底没电了。像条垂死的鱼。
裴珍映想，三天不去上课这次可能直接要背处分了。
他又笑了一笑，自己再这么躺下去是不是要饿死了，还想着处分，平时怎么没这么爱学校。
饿死了是不是也会变成鬼魂了，那自己就要和黄旼炫以鬼魂的身份相见了，也不错。
竟然这种时候还想到了黄旼炫，真是疯了。

“哥哥…裴哥哥”
裴珍映是被佩佩摇醒的。
“裴哥哥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裴珍映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去地府排队投胎，”佩佩还有点不舍，“我找的妈妈的死因了，我的执念消了可以去投胎了。哥哥你也去查一下吧，妈妈的死因，再怎么样也要自己查一下啊。”

送走了佩佩，裴珍映又想翻身睡过去。
佩佩那句话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自己查一下吗？


裴珍映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空气中漂着小雨，阳光还未散去在雨露上隐约现出了彩虹。上一次看到这种景色他还和黄旼炫并肩手着，他嚷嚷着好看，黄旼炫在旁边宠溺的看他笑。
裴珍映想，自己真是个混蛋。

一个年轻医生连续十几个小时手术救治车祸病人突然猝死的故事。
裴珍映隔着桌子看到8年前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熟悉脸庞。
主任跟裴珍映讲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沉重的遗憾，那是他最钟爱的学生。

是啊，他一直那么让人钟爱。
所以我也一直很喜欢他。

裴珍映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大街上拼命喊黄旼炫的名字。
大概真的是疯了吧。
雨水混杂着汗水和泪水，小孩儿浑身湿漉漉。
每次自己湿漉漉的时候那人总会出现。
裴珍映看着眼前出现的人想。

可是黄旼炫这个样子，和妈妈要走的时候一样。
他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珍映，我要走了。”
“我的执念，其实是你啊，8年前我在手术台上没能救回你的妈妈害你成为了孤身一人。成了鬼魂的一刹那，守护这个失去双亲的孩子就成了我的执念。”
“你长大了又查清楚父母的死因了了心愿。我便没有执念了。我也没有待在人间的理由。”
“对不起我一直挺自私的，我不想让你查想多待在你身边一会儿…”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完全看不见裴珍映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就像被人抓住的心脏大力捏碎，揪心揪心的疼。

从今往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
裴珍映34岁生日那天，依然泡在画室加班。
明天是他画展的最后一站，他总觉得有些东西还能完善一下。
回去的时候已经超过12点了，一打开灯就看见沙发上横躺着一个人正在吃蛋糕。
“又和赖冠霖吵架？”
“呸，小爷特地来给你过生日，没良心。”朴志训嘴上不停，朝他翻了个白眼。
“那你吃完赶紧回去。别每次都躲我这儿然后赖大少又来砸门。”
“我这是看你一个人孤独我来陪陪你，12点过了这蛋糕可不是你的了。”朴志训嘴边抹了一圈奶油，“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啥时候准备找个伴啊？”
裴珍映换了鞋，放下包，假装思考状：“找个伴儿然后像你和赖冠霖一样天天吵架，我还是一个人清净。”
沙发上的坐垫朝他迎面飞来，“滚蛋！”


裴珍映第二天的画展还是不放心，自己偷偷去观察了一下情形。
到里间的时候发现自己高中时画的一副狐狸图。
裴画家素来以静物出名，幸好这幅格格不入的狐狸在不起眼的角落。
一定是画室新来的小姑娘弄错了，裴珍映想叫人把他撤了，却发现画前站着一个人。
他走进了一看，看样子是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倒是比他还高了，现在的高中生，营养真好。
等高中生转了过来，裴珍映感觉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

画室内间的灯光柔柔的。
打在身上衬得那人狐狸眼多了一分温柔。
“大叔，我喜欢这幅画”



Fin.